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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墉:印情
2016-01-20 5626
狗在街上会四处撒尿,为的是告诉别的狗,那是牠的地盘。
其实人也差不多,所以喜欢在风景区刻字,再不然四处涂鸦。墙壁车厢不过瘾,甚至吊绳索,在几百呎高的桥墩上画,除了展示才艺,更有宣示「老子大胆到此一游」的意思。
小孩虽然不会刻字,也有他们的方法。哪天你看到房间四处多了些花花绿绿的小贴纸,八成是娃娃干的好事。但这不能怨娃娃,我就在书店听过一个小娃娃不平地喊「老师也一样!」可不是吗?店员说小孩玩贴纸都是跟幼稚园老师学的,老师会贴「笑脸」、「星星」「大拇指」,小朋友就贴花朵、白雪公主和米老鼠。店员顺手一指,天哪!墙上挂了一大片。国产的、进口的、闪亮的、随角度变形的,足有上千种。
店员又往下指了指说:「小孩也会盖章」,只见柜子下一大排,全是小图章,除了各种表情符号,「棒!」「再来一个!」一箭穿双心,还有整句的,像是「我爱你!」看样子多买几个这种图章,连写情书都省了。有一回去个朋友家,墙上挂了幅于右任的草书立轴,空白处赫然盖满了花花绿绿的印章,想必也是他孙女的杰作。我说右老的字现在一幅可值百万,朋友一笑:实用最重要,你瞧!上面还有电话号码呢?我太太临时找不到纸,写的!
我小时候也爱盖章,那年头没玩具章,但我有个正正式式的金属印章。是跟我爹去万华时,经过一个印刷厂,我对里面「垮啦垮啦」的机器声好奇,站着不走,里面的人就顺手捡了个小小的铅字给我。又大概因为我爹带我,所以那是个「爹」字。从此我就四处发挥,举凡课本、故事书、纸门上,都有我的「爹」。有一回在家长签名的地方,我也盖个「爹」,被老师抓去问:你这爹也太小了吧!
没过多久,我的印章就变大了,是我用刀片在橡皮擦上刻的,除了个大大的「刘」字,还有「可」、「否」和年月日,我把它盖在每本故事书的扉页,意思是这本书可不可以出借,可以借几天。那印章虽然刻得烂,但我留作纪念,还带到美国。有一回清洁工看到,笑说他在另一个华人家也见过,男主人先在肥皂上刻,再小心翼翼地盖在文件上。
从我爹死,我的「爹」铅字就不见了。可能我娘看我没了爹,所以没收了我的爹。但才过不久,我就拿到了一个真正的「图」章,而且图是我画的。因为自从爹死,家道中落,我就靠投稿赚零花钱。我的稿没几个字,只有图。画的都是些「走迷宫」和「连连看」的儿童游戏。有一回我好奇找到报社去,除了看到一大屋子的人,一排排的铅字,和「垮啦垮啦」的机器。儿童版主编还送我一块「锌版」,上面正是我画的图。
我从来化学没及格过,只对「锌」和硫酸的化学程式记得清楚:ZN+H2SO4=ZNSO4+H2因为我后来知道锌版是先拍照,再感光到涂了药水的锌片上,最后用硫酸腐蚀的方法制作。我还特别跑去制版厂参观,见到几个大男孩拿着胶片描,原来他们在作套色印刷的版子。一张彩色封面,用了四色,他们就用肉眼依照原稿上的颜色描,再制成锌版上机印刷,他们的耐心和细心让我佩服极了。
真正接触到印刷是高中,自从我编校刊,功课就常拿丙,因为我总请公假去印刷厂,甚至整天蹲在那里。有时训导处说某文章有早恋倾向或不够爱国,抽下来!我甚至得蹲在印刷厂赶稿子。能以最快速度和最少字数补上「天窗」的是诗,一个字加个叹号,也能成一行。所以我后来成为诗人,还得到优秀青年诗人奖,参加了世界诗人大会。
蹲在印刷厂可真学到不少。只见那些老「手民」,一手攥着稿子和个小木盒,一手伸到铅字架上捡字,他们能只看稿,不看铅字架,出手飞快而且不出错。捡好的铅字送去排版,一行行像打麻将似地「码」整齐,空白地方用比较短的铅块,细线用金属片,行间用小木片。码好之后再用绳子缠紧,送上小机器打样。先在版子上滚油墨,铺张白纸,再把上面大大重重的圆筒推过去,就打好样了。
校对完正式上机印刷,如果一次印十六页,就得放十六块版,必须由有经验的师傅动手,因为印完之后折纸,页码得连接,稍不小心就会跳页。那时的活字印刷虽然有机器,还是得以手工一张张往机器里「喂纸」,稍没喂好,印出来就歪。我曾经站上机台喂过几十张,起先都好,喂着喂着突然就出错,从此我懂了,为什么棒球好手也会暴投!
进大学,我还编刊物,那时有了平版印刷加中文打字,比活字简单多了!到排版厂看到的不再是老师傅的长脸,是打字小姐的笑脸。只见她们一人面前一个大大的字盘,上面有个可以移动的夹子,要打哪个就由字盘上夹起来,唰!啪!打在前面的纸筒上,原理跟英文打字机差不多。
学生时代跑印刷厂影响了我一生。因为才出校门,我就写了处女作《萤窗小语》。起初找台北一家出版社,老板把稿子斜斜地还给我:「这么小一本,您自己花点钱印吧!」我又拿给中视公司出版组,也被打了回票。只好找到印高中校刊的活版印刷厂,才印完就把版子拆了。没想到书店急着补货,害我不得不把铅字印成的书,一页页拆下来拍照,再用平版去印。这是盗版商常用的手法,所以我说我是自己盗自己的版。
那时已经有彩色分色机了。但是价钱贵,又常把曹操印成关公。我的书印不起彩色封面,只得以珍珠绿和黑油墨套色。有一回拿到新印好的书,珍珠绿居然污染到手上,用指甲刮,还能刮下一层绿绿的油粉。印刷厂说为了赶工,怕油墨不干,所以加了玉米粉。这事我至今没搞懂,但相信那应该算最早期的环保有机印刷。
《萤窗小语》出了四本之后我赴美画展,接着在大学任教,为了教洋人国画,写了本《花卉写生画法》,并且拿回台湾印。这时候彩色印刷进步太多了,文字也由活字排版和「中文打字」变成「照相打字」。记得我那家打字行在西门町附近,推开厚厚的玻璃门,没有啪答啪答的打字声,只见一台台大机器,后面透出微弱的灯光与人影,还有更后面的药水味,好像进了加护病房。
照相打字多酷啊!不用字盘,改用底片,有个光源从底片下射来,加上各种镜头,要大要小要扁要斜都成,而且笔画清晰锐利,就算狗屁不通的文章,打起来都好像通了。唯一的缺点是不能改,要改就得切掉那个字再重打一个贴上去,碰上加字或减字,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得整行整段地撕下来重新贴。我自己会贴,对别人也要求严格。稍稍贴得不正,就要重贴。那时我进制版厂,小姐们会偷偷伸出两只手指,表示吹毛求疵的人到了。两根手指不代表胜利的「V」,是我用来量距离的「仪器」。
彩色印刷我也亲自下过手。现今大大有名的沈氏艺术印刷厂,当时还在万华。虽然有了一次能印两色的双色机,还时常得加些「手工活」,最记得有一回颜色浓了,沈老板拿着滑石粉到版子上用手搓。还有一次都上机印刷了,发现文字有缺损,好死不死还是封面上我的名字。当时为了赶工,我亲自出马,爬上机器用小刀在PS版上硬是刻了几笔,至今我看到那本《林玉山画论画法》,还得意自己的「手迹犹存」。
今年回国,为了画「龙山寺」去万华采风,走过以前印刷厂林立的老街,已经没了震耳的机器声。经过西宁南路,照相打字行也不见踪迹,据说因为电脑打字一下子普遍,好多排版人员都突然失业。
走到广州街,夜市的摊贩已经开始布置,街边坐了几位老人喝茶聊天,我问附近还有印刷厂吗?「早没了!到中和永和土城去找吧!」我又说以前在那儿有间装订厂,我还见过一个人没有双手,是不小心被裁纸机切掉了。老人笑笑:「早死了吧!年轻点的应该还有一个,」指指他自己:「我家以前就开装订厂,我同学就被切断手。」
我沿着龙山寺旁边的西园路找,真没有印刷厂了,安安静静的,仍然有些日据时代的巴洛克式建筑,还有堵铁皮围墙,缝中望去,是片废墟和杂草。突然眼前一亮,空空的骑楼下露出印刷机的一角,兴奋地走过去,果然看见一台能印名片的圆盘机,旁边放了些铅字,加起来还没有半坪大,搞不好是占用街角的违建。老板够老的了,正俯在机台上练毛笔字。
「哇!真不简单,找到一家印刷厂。」我说。
「印刷厂?别见笑了!」老板抬起头:「就这,算印刷厂吗?」又一笑:「也算!我大概是这印刷街上仅存的一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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