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有一次陪国画大师黄君璧先生逛画廊，正欣赏墙上挂的作品，突然听见画廊老板叫我们回头，举着相机：“大师拍张照纪念吧！”黄老师居然手一挥，很不高兴地说“不行”，匆匆看了几眼，就离开了。看黄老师表情有点奇怪，我小声问：“您有什么不舒服吗？”“他拍照，我不舒服。”黄老师见我不明白，就没好气地说，“你没看见吗？我们正站在一张假画前面，如果让他拍了，只怕他拿着照片四处宣传黄某某也鉴赏了，还在画前面拍了照。如果有人因此高价买下，我不是成了共犯？” 　　黄老师还说了一个更令他火大的事：有回应邀看个学生的画展，那学生才气不怎么样，可画得跟黄老师很像，有些根本是临摹老师的作品，也拿出来展览。在自己学生的画展里，黄老师少不得留影。没想到后来发现市场上好些假画，都是那次的展品，而且都有黄老师站在画前的照片证明是真迹。追问学生，学生说画早就卖掉了，一定是有心人把原先的题字切掉，又伪造了黄老师的题字和印章，加上画很大，拍照时只拍到没题字的部份，收藏家拿照片比一比，每笔都对，又有黄老师站在前面的“背书”，就高价买了。 　　相，是不能随便照的，因为照片有真实的影像，却不会说话，有时候被人“曲解”，被照的人百口莫辩。 　　君不见，很多招摇撞骗的人，拿着一堆他跟名人的合照作宣传吗？每一张都有他，每个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甚至可以看见是在某厅某院某大会会场，更增加了可信度。看照片的人岂知那些有心人总是等在名人会出现的地方，甚至花大钱托关系买门票，进入重要场合，想尽办法靠近，要求与人合影。只见他跟大人物热络地握手，紧紧地依靠，你能想象他那钻营的小丑样子吗？那大人物看到有粉丝崇拜者或花钱赞助者要求握手拍照的时候，又能想到有一天，自己的照片会被对方拿去骗人吗？ 　　早年我作记者的时候，就发现法官不爱拍照，连跟熟识的记者朋友都不拍。为啥？因为有些不肖记者，兼作司法黄牛，别人官司缠身，他说跟法官熟，还拿出跟承审法官的合影为证，表示能够摆平，死刑可改无期，20年可判15年。走投无路的嫌犯家属很可能信以为真，花大把银子请他向法官疏通。他借采访之便，去了法院，跟法官半句话也没讲，就出来说“打点了”。改天判下来，无期！他说幸亏他下了工夫，否则非死不可。就算判了死刑，他双手一摊，说自己尽了力，托他的人又能怎样？所以法官为了避嫌，绝不随便跟人拍照。 　　这又让我想到某位很有名的法官，有一回带个女子出门谈事，中途女子说内急，正好附近有家汽车旅馆，要去上厕所，那法官开车带她去了。哪知隔天就出了大新闻，某法官带女子开房间，且有进出汽车旅馆的照片为证。且不论此事的真假和法官是否糊涂，最耐人寻味的是，怎么那么巧，当天就有狗仔队等在附近，而且一路跟到汽车旅馆。难不成是那女子事先通知了狗仔？ 　　在今天这个媒体万花筒的时代，很多新闻都是造出来的。 　　最近我在报上看到一个熟识的男学生跟某位女明星紧靠在一起的照片，标题是他俩热恋了。我打电话问男生为何瞒着我？男生在电话那头大笑：“老师您上当了，是有一天我和那女明星，还有一帮记者朋友吃饭，大家说最近没新闻，太无聊了！作个新闻吧！就叫我们靠紧紧地拍了张照，隔天就发了那条热恋的消息。”又说：“老师您不知道吗？现在很多绯闻啦、穿帮啦、吵架啦，都是瞎编的，不编怎么炒？不炒怎么红？” 　　他讲得没错，新闻靠炒作，问题是多少人就因为这炒作背上黑锅、毁了名节、断了前程。 　　你是官员，跟朋友吃饭，跑来个陪酒小姐，突然往你身边一挤，再往身上一靠，咔嚓，改天他有案子，你不买账，照片流了出来；女生约你晚上单独餐叙，出门时她张开双臂跟你抱抱，咔嚓，改天她的论文实在太差，你不给她过，她就拿着照片说你一直缠她不放；一群朋友到海边玩，有人带头裸泳，你也脱了泳衣，咔嚓，改天你上了头版；你拍沙龙照，摄影师说你身材这么好，何不为年轻留个纪念，拍点私房照自己欣赏，咔嚓，事隔多年，你成名了，突然艳照流出，甚至上了拍卖场。 　　更常见的是，你跟你的男女朋友在一起，两人爱得死去活来，兴头上，也是性头上，伸手拿过手机拍一个吧，多刺激！这个时候，你答应不答应？ 　　——你怎么能确定，那照片不会流出去？他的手机不会遗失？你们会厮守一辈子？就算拆了散了也不会有怨恨？你怎么能确定，他在当初拍照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某种企图？ 　　在这个资讯飞转、平台发达、人际复杂的时代，每个人都可能遭遇艳照门，所以，你不能不小心，你不能无禁忌。